疾病

疾病

我的全身难受极了,明明豆大的汗珠子刚刚划过额头,身体却像掉进了隆冬时节的冰窟窿。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火炉在毕毕剥剥地爆裂着松果。在我的床沿,夏奇拉好像问了医生什么问题,我听不清,更不晓得答案是什么。我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,这间树屋旅店的萤火虫灯散发出的柔和光线让我觉得心安一点。窗外的两颗月亮将两个树杈的影子分叉处四个。我努力转过头,想要说出什么,但也什么都说不出去,但我能感觉的医生的眼神。那不是慈祥的眼神,也不是鼓励的眼神。在紧缩的眉头下,是无可奈何的表情。我想,也许过了明天,我就要陪伴在树神的身边了。

不晓得这个漫长的夜我是如何度过的。数次从噩梦中被强制惊醒,然后又沉沉地睡去。这中间的所有记忆都是模糊的。我能勉强记起来的,除却火烧的喉咙,脖颈的枷锁,四肢的酷寒,便是夏奇拉的手链无数次从我的眼前划过,帮我擦拭额头上的汗水。

很久以后的后来,当夏奇拉说起这段往事,我都还会手心冒汗,全身冰凉,哀求她换个话题。

我所知道的事,一周后,我恢复了神智。上天保佑,我没有被这恶毒的高烧给烧坏了脑袋。尽管虚弱,但我已经能够有气力说话,甚至可以分辨出喝下的茶粥是来自赤道的奇孥树,还是东方的东华树。

又过了一周,我渐渐恢复了体力。医生来复查时,连连赞叹我的运气。一般来说,换上这样的疾病,怕是让十三族的所有长老来轮番给我灌各族的秘方,也无济于事。

在这段期间,旅店里所有人都似乎刻意同我保持着距离,不跟我说太多话。而我,也有一个问题,迟迟没有问出。大家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,直到五岁的太郎,住在树屋旅店最尾端的一对日本夫妇的小儿子,在早餐即将收尾的时候发问了。一个天真问题瞬间击溃了其他所有人之间不可靠的约定。他问道,奇路的爸爸在哪里?

旅店餐厅里的人都继续沉默,除了太郎的父母。他们在训斥太郎,紧接着,便是太郎的号啕大哭。他不能理解,这个问题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,就像肚子饿了,就会问食物在哪里。

夏奇拉一把拉起我的手,将我带出了旅店。我回头望去,太郎被抱回了屋子。他的哭声慢慢小了下去,旅店后门的风铃声则慢慢占据了上风。

“你还没有好好看过这里的风景吧?” 夏奇拉问道。

“嗯”,虽然我已经爬了渊树整整五个星期,但是我都没有机会好好停下来欣赏过高处的美景。

我放眼眺望,目能视及的地方是高山,还有森林,我的意思是,矮小的森林。这片森林里的树普遍只有几十米高,而渊树,就我所知,有十三千米高,在人类有历史记录以来,便存在了,并且还在长高。没有人知道它,还有另外十二颗巨树,为什么会长这么高,以及什么时候会停止生长。

八点钟的太阳刚刚升的足够高,能够与我们站的这根树枝平齐了。

“你的父亲离开了,他说他独自朝圣去了”,夏奇拉看着远方。

“嗯”,我轻声应道。我猜到了,在生病的第一天开始就猜到了。从那天起,我便没有听到他的酒味。

“你难过吗?”,夏奇拉看着我说道。

“嗯,有一点。怎么说呢,但好像更多的是别的感受。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。你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?” 我有点混乱,语无伦次。

“我想我应该知道”,夏奇拉牵着我的手,牵得更紧了。

我们就这样在旅店的后门最后一节台阶上,聊起了各自的往事,直到阳光升到了树顶。